[靖苏]陌上相逢已相识 终章
玖
正月将过，金陵城各处的梅花开得正盛。靖王府也是种了好大一片梅树的，经人悉心照料，每年这个时候开花，花香清逸幽远，下雪后，白雪压于枝头，更是把这梅花衬得晶莹剔透。靖王府上上下下俱是军旅之人，虽搞不懂文人寄情与梅花剪雪裁冰，一身傲骨的诗意，却也觉得这花开在寒冬，于光秃秃一片的院中傲然挺立，看着总是极漂亮的。所以当将士门发现近段时日里，老有人偷偷折花，都快把王府的梅花折秃了的时候，便把这也算作一桩要紧事，报与靖王。
谁折的花，萧景琰却是一早就知道的。他每日去苏宅，都能见到苏先生案头的花瓶里插着一枝白梅。苏宅里是没有梅花的，这花从哪里来，自是不言而喻了。
“长苏，你那么喜欢梅花，为何不在府里种上？”
“怎么，心疼你的花了？”梅长苏调侃他：“我们飞流啊，都是为了让我开心。就算不折你的梅花，也会折你的桃花，月季，海棠。反正见着什么花开得好看就折什么，殿下可别生气啊，生气也不管用的。”
萧景琰当然是不可能生气的，只要梅长苏喜欢，别说是折几枝花，就算把他府里的梅树都连根拔了，他也是乐意的。
梅长苏整个年差不多是躺在床上过的。等到终于能下地了，却被凶巴巴的宴大夫勒令不得出门，只能待在屋里休养。萧景琰怕他太闷，兼着心里又有些盘算，便携同蔡荃和沈追一道登门拜访了一趟。
沈追早在当年于江左赈灾时就与梅长苏有些交情，素来对这麒麟才子评价极高。只是梅长苏进京后，明面上一直是倾向于誉王的，沈追素来不涉党争，是以为了避嫌便一直没有登门拜访，如今这朝局走向似是终于有了定数，又有皇帝首肯，靖王做保，没了顾虑，加上身边俱是志同道合之人，聊起来更是痛快。三人在苏宅用了午饭，又谈到太阳下山，才意犹未尽地告辞了。
才送走三位朝中贵人，只过了小半个时辰，萧景琰又从密道折了回来。正是苏宅用晚饭的时候，梅长苏让吉婶给他舔了一副碗筷，道：“嫌二位大人呆得时间太长的是你，引荐我与他们认识的也是你，也不知道我们靖王殿下究竟想干什么。”
“我怕你太累。”萧景琰坐下，道：“今天还有别的事要跟你说。”
“有什么事也等吃了饭再说。”梅长苏用筷子遥遥指了指桌上的一盘鱼：“开春捕得头一批，特意让吉婶按照你喜欢的口味烧的，可不许剩啊。
两人静静地用完饭，又相对无言地坐了一阵。萧景琰虽一向是板着个脸，不苟言笑的，却是从来没有像近几日这般，面上几乎不露喜色，总是皱着眉头，任谁都能看出萧景琰心里有事。梅长苏暗暗地观察了萧景琰好一会儿，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景琰，被带进悬镜司也算是我自己的安排，你不用如此介怀。今日之事也是，你的心意我都明白。”
闻言，萧景琰摇了摇头，什么话也没说，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，递给梅长苏。
梅长苏接了盒子，并没有立刻打开，又问了句“这是什么东西”，萧景琰依然没应他，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梅长苏，用眼神催促他快些打开盒子。
萧景琰的沉默似是让梅长苏觉得相当奇怪，他捏着盒子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会儿，又瞟了一眼萧景琰，才慢慢地打开它。
盒盖才撩起一半，梅长苏的手就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，但他面上神情却是变也不变，待盒盖完全掀开，一颗莹白滚圆的硕大珍珠便露了出来，梅长苏看着那珍珠，忽地咧嘴一笑，道：“我又不是妇道人家，你给我那么大一颗珍珠做什么？”
萧景琰不咸不淡地回：“当弹珠玩吧。”
梅长苏又笑了一下，把盒子盖上，放在一边，道：“我都这么大的人了，还玩什么弹珠。再说，有拿这么好的东西当弹珠玩的么。”
“那就给飞流玩吧。你人都回来了，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，早该给你的。”萧景琰一股脑地说完，又不啃声了，仍旧定定地盯着梅长苏。两人默默地对视着，一个有满肚子的话要问却不知从何问起，一个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想说。好一会儿，两人谁都没有开口。
最后忍不住先开口的，还是萧景琰：“长苏，那天你刚从悬镜司被接回来，昏睡在床上，整个人迷迷糊糊，我……”
“我睡得迷糊时会说些呓语，当不得真。”
“……我碰翻了你装着赤焰手环的盒子。”
梅长苏抢白时，没有想到萧景琰接下去的话会完全出乎他的意料，总是不动声色的麒麟才子，终是忍不住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来。
“你不愿承认也没有关系，你们之间相差那么大，如此天方夜谭，就当是我胡思乱想罢，只是……我，我去东海之前，你还跟我闹，哪想到我一回来，却是连你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……小殊，长苏……我……”
萧景琰见梅长苏面上神色变了又变，心底终究是不忍的。他知道梅长苏若不愿承认他就是林殊，总能想出法子糊弄过关，又想着不论是小殊还是梅长苏，总是他心尖上的一块肉，是万万伤不得的，便觉得再逼下去也是毫无意义。只是这么多天来脑袋里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件事，一会是小殊，一会是梅长苏。萧景琰心里头乱得很，说得话也是毫无章法，说着说着就觉得鼻子发酸，慢慢地就说不下去了。又见梅长苏静静攥着袖子，眼中泪光时隐时现，便再也忍不住，手臂一伸将梅长苏搂进怀里，紧紧抱住。
“景琰。”萧景琰将脸埋在怀中之人的肩窝上，感受着梅长苏的身体从初时的僵硬到彻底放松下来的整个过程，听到他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喊他的名字，笑话他：“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，动不动就哭。”
“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谁在哭。”萧景琰闷闷地笑出声来，萦绕在他心头多年的阴霾，终是全部散去了。
尾声
无论当年的林殊是否真能在大冬天里下河游三个来回，如今的梅长苏都只能把自己裹成一颗粽子，安生地待在屋里烤火。
梅长苏对寒气十分敏感，是以当萧景琰大摇大摆地进门的时候，他就感受到一股新鲜而凛冽的冬日空气朝他奔涌而来，便不由自主地将手里拿着的一本书扔了过去。
“门口呆会儿，身上热了才准过来。”
萧景琰也不恼，弯腰拾起地上的书，杵在门口翻了一会儿，待被屋里放着的三个火盆烤的就要冒出汗来，便将外袍脱去，挨着梅长苏坐下，连人带着他披在肩上的白裘一起揽住，把方才被梅长苏扔给他的那本书塞回对方手里。
“这本游记，我怎么觉得你看了许久。”
“是啊，这几年事情那么多，一本书竟是断断续续看到现在，也不知道托谁的福。”
萧景琰低头看梅长苏的脸，但见那人脸色虽然还是白了些，面颊上却显出两片薄薄的红晕来，心中甚是欢喜，道：“我陪你歇个午觉吧。”
梅长苏却是不愿买萧景琰的账，兀自捧着书看得兴起：“你累了便睡会儿吧，这书挺有意思，等开春天气暖和起来，定要照着书中所载的几处去实地瞧瞧。”
萧景琰听了，笑着应道：“我陪你去。”
“得了吧，你去什么啊。前呼后拥的，还让不让人好好玩了。”梅长苏想也没想就顶了回去：“你呢，好好做你的皇帝，我出去转一圈，三五个月就回，不会忘了你的。”
萧景琰自然是不允的，他拉着梅长苏的手，硬是把人拽上榻躺好。“那还是苏卿陪朕歇个午觉吧。”
论力气，如今的梅长苏定是远远及不上萧景琰。被他牢牢制在床上，也不挣扎，任萧景琰抓着手，闭上了眼睛。
屋内被火盆烘得暖烘烘的。萧景琰和梅长苏靠在一起躺着，很快就觉得有些困了。迷迷糊糊之间，萧景琰下定决心。每次见上一面也是很不容易，既然长苏不准他再挖条密道，这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事，总该答应的吧。
全文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