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靖苏]陌上相逢已相识 第八章
捌
与梅长苏互通心意以来，接连几个月，萧景琰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快活。再加上获封亲王，受命节制巡防营，眼看着与苏先生所谋之事有了可喜的进展，萧景琰觉得笼罩在自己心头多年的阴云终是散开了些，拨云见日的那天像是指日可待。然而好景不长，只是离京办了趟差，耗时不过月余，意想不到的变故就发生了。
原赤焰军赤羽营副将卫峥，被悬镜司抓了。
萧景琰为了救不救卫峥之事与梅长苏大吵一架，其决绝程度，竟似是多月以来的脉脉温情从未存在过一般。盛怒之下，萧景琰口不择言，对梅长苏说出了许多绝情的话后拂袖而去。之后梅长苏冒雪前往靖王符劝谏，最终两人作出妥协，由梅长苏出面，利用江左盟的势力营救卫峥，萧景琰和靖王府上下则必须按兵不动。
梅长苏的计划自是从无半分不妥，只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是突然之间生分了许多。萧景琰知道梅长苏仍在生气，可他素来嘴笨最不会说好话，除了道歉也说不出其他哄人的话，见梅长苏态度不冷不热的也不知如何是好，只得谨言慎行，但求千万不再惹他生气。
可是萧景琰没有料到，在梅长苏的计划里，捞出卫峥的代价竟包扩他自己。
梅长苏被夏江带走后，萧景琰整日里坐立难安，恨不得冲进悬镜司将人抢回来。只是既已答应了那人无论何时都要按兵不动，又被父皇下旨禁足，便只能强迫自己待在府中，提心吊胆地等着蒙挚的消息。
此时此刻，再想起得知卫峥被捕那日曾与梅长苏发生的过的争执，萧景琰就后悔得恨不能掐死自己，他对梅长苏的那番指责就像泼出去的水，无论如何也是收不回来的。
梅长苏前不久才旧疾复发，卧床许久。那悬镜司一直是个只进不出的阴诡地狱，夏江此人更是手段狠辣，无所不用其极。他既动不了萧景琰，就决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送上门的梅长苏。即使萧景琰理智上知道凭着苏先生的急智定有办法保全自身，可若有万一……
萧景琰啊萧景琰，你明知长苏为了助你成就大业，从来都是事必躬亲。何时真的只顾利益得失，不计人情了？你既已把他引为此生知己，又爱慕与他，为何仍是意气用事，对他说出那些不计后果的话？真正可恶 ！
事已至此，纵使萧景琰心中千般难受，万般悔恨，也只得枯坐府中，盼着事情能如梅长苏预料一般的发展，盼着苏先生能完好无损地从悬镜司平安回来。
这一等，便足足等了三天。梅长苏终于被接回苏宅，萧景琰又是照着梅长苏让人传来的话硬是再等了一天，好不容易进宫见了梁帝演完这出戏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苏宅，终是见着了心心念念的苏先生。
不出意外的，梅长苏的状况不太好。那人躺在床上，似是处于半昏半醒之间。苏宅的宴大夫见赶不走萧景琰，便将喂药的任务交于他，道：“他睡觉极不安稳，过两个时辰我再熬副药来，你帮我给他灌进去。”
萧景琰连忙点头应下，道：“长……苏先生可会好转？”
“哼。我就从来没见他好转过！”那宴大夫瞪了萧景琰一眼，气哼哼地：“你不愿走就在这儿等着吧，等他醒过来。”
萧景琰好歹也是个当红亲王，贵为皇子，对着宴大夫却是一点脾气也不敢有，再加上这次梅长苏病成这样可以说全是他的责任，心中内疚得要命，只怕现在宴大夫揍他一顿他都不会还手，更别提只是摆个脸色，冷言讥讽几句罢了。
萧景琰郑重地给宴大夫行了礼，便怔怔地坐在床边。梅长苏确实如宴大夫所说，睡得不太好，只过了一会儿，就开始额头冒汗，许是做了噩梦，嘴里还发出些无意义的音节来。萧景琰瞥见床头托盘里放着一张干净帕子，便取了来替苏先生擦汗。他一辈子也没做过几次伺候人的事儿，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地惊着梅长苏，是以擦得万分小心，还细心地给人掖了掖被角。却不知道梅长苏是在受什么样的梦魇惊扰，只是感到有人靠近，便伸手抓住不放了。
萧景琰没想到从这病入骨髓的身体里居然还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，愣是被带的脚步不稳，险些摔在苏先生身上。好在萧景琰是习武之人，身手敏捷，很快就站稳了身子，只是床边的一个漆木盒子被他碰翻了，摔在地上，发出了不小的声音。
“……景琰……”
“苏先生。”萧景琰呢喃道：“长苏。”
萧景琰的手被梅长苏下了死力气，紧紧地拽着，想来这人竟连梦里都是苦痛多于欢愉的，却不知这些苦痛之中，又有几分是因他萧景琰而起。
梅长苏不松手，萧景琰也不敢往外拽。他以着别扭至极的姿势站在苏先生床前，直到他一点一点地，慢慢地放松力道。
萧景琰重新替梅长苏盖好被子，低头去亲那人总是略显干涩的唇瓣。他们唇舌相交过无数次，梅长苏嘴里总有一股淡淡的药味，却没有哪一次尝起来像今日这般的苦。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，萧景琰摇了摇头，弯下身去捡方才被他碰翻的盒子。
那盒子看着有些年头了。想是经常被人抱在怀里下意识地摩挲，上头已有了层包浆。它歪倒在地上，盒盖半开，露出里面一截银色的物件来。萧景琰刚把盖子拿开，里头那银色的物件便跌了出来，落到了地上。
那是只素银手环，除了刻了几个字以外毫无花巧。萧景琰却怔住了，只因这手环他见过无数次，七万赤焰军将士每人都有一只，箍在腕上，刻着他们的名字。它们应在十三年前就消失殆尽，不该突兀地出现在一个漆木盒子里，并被梅长苏珍而重之地放在床头。
萧景琰瞠大双眼，不敢置信的盯着那只手环，就像是盯着一具尸体，一个亡灵。
它有名字。
萧景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，犹如擂响的战鼓般剧烈。他拾起手环略微翻转，就看到了刻在上头的文字。那两个篆字已经有些模糊了，却并不妨碍辨识。
林殊。
小小一只手环，本无多少分量，拿在手里却似是重逾千斤。萧景琰双眼血红，咬紧牙关，忍了又忍，终是再也忍不住，掩着脸无声恸哭。眼泪从指缝中落下，斑斑驳驳地掉在地上，化开了，便再也找不到痕迹。
—待续—
